醬油
我是喝醬油長大的,這是令我非常驕傲的一件事。
想家鄉菜想得瘋了。或許是因為上午喝了一碗上湯,那滋味嚐過一回也要叫我魂牽夢繫,日日夜夜思念不已。於是整個人陷入了恍惚之中,心早已飛回台灣,人卻還無奈的在這兒嘆息。
最想念的是哪道菜呢?當然是清蒸肉丸子!這是客家料理中的「名物」。用肥瘦恰道好處的絞肉,拌入正月裡新鮮的葱花和汁多肥厚的北菇末子,一丁點兒酒、胡椒粉、塩和用火腿干貝熬成的上湯。絲毫馬虎不得的
--是醬油。那遵循古法傳統釀造的天然醬油,飄著甘甜的大豆香,只要輕嚐一滴便知道這個麴對不對。
我對醬油挑剔,其來有自。正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從小喝醬油長大,自然是生長在醬油世家--的隔壁,才能夠有這種不凡的體驗。
我來自一個迷人的小村莊,村子裡的人不管認不認識,只要走在鄉間小路上遇著對面來了人,總是親切地問候:「上哪兒去呀?」「吃過了沒?」「爺爺奶奶好嗎?」那時候農村生活單純樸實,人與人之間也是那麼的詳和不爭。
住在我們家隔壁的是做醬油的叔叔一家。清晨天還沒亮,叔叔嬸嬸就開始煮醬油了。等到媽媽提著裝羊奶的木桶進廚房已是六點多了。那時陣陣的醬油香早已瀰漫這個小村莊,飄進家家戶戶的窗裡,連那貪睡的小孩們也都微笑著醒來。
媽媽的拿手菜首推清蒸肉丸,這是一道不論我法什麼地方都不會忘記的美味。七斤瘦,三斤肥,蔥白蔥綠一齊下,再加上天然釀造的醬油、香菇末,重頭戲就是跌丸子,只能跌兩下即收手,如此一來跌出來丸成型卻不會太硬實,蒸好的丸子一入口,鮮美的湯汁和著正月蔥的辛香,醬油引出的甘甜,比例恰好的上肉一併在舌尖鬆散開來。
經過蒸煮之後,肉丸中的冬菇因飽含濃郁的肉汁變得豐潤柔軟,咬一口香味四溢。
我經常感慨:能夠吃到這麼幸福的一道佳餚,人生夫復何求?
再說白切肉,客家菜裡的蒜泥白肉,媽媽總是用豬肉中上好的梅條肉,
稍微抹些酒鹽(媽媽作菜總是那麼不著痕跡,雲淡風輕的)整塊煮熟後再切成極薄的肉片,沾食的,自然還是醬油。 新鮮蒜頭一菜刀拍扁了它,再快刀刴成泥狀往醬油裡這麼一拌,滋味盡在不言中。這道菜雖然簡單,但卻考驗著醬油最真實的風味。
健康主義抬頭的今天,吃一碗豬油拌飯也會招來諸多不屑的眼光。我說要享受美食就不要怕肥。
想要健康就不要成為美食的俘虜。其實只要不是天天見肉,每逢天狗吃日時嚐一回倒也不用擔心脂肪和膽固醇。
中華餐廳
情人節。我們搭公車去很遠的一家茶樓,為了一啖道地的廣式點心。這市中心附近的港式茶樓都讓我們吃遍了。招牌鍋貼、叉燒、百頁,都好吃得沒話說。可就是腐捲,並非它的味道不好,只是和我魂牽夢繫的腐捲比起來,這兒的腐卷就遜色許多。
說的是中華餐廰樓下的五洲小吃店。招牌蔥爆牛肉是必點,七字真言:汁濃蔥鮮肉嫩滑。釀豆腐清爽適口豆香十足;腐卷中的湯汁清澈甘香,層層腐皮如紙張薄,一咬破腐皮濃濃的大豆香便在口中溢開來。
釀豆腐用的是鹽鹵豆腐,也就是馳名中外的東江豆腐。這種豆腐是用炕爐焙過的,所以有一種特殊的香味。出爐後的豆腐外皮有一層嫩黃,光是這樣就已經叫人
垂涎三尺了。用鹽鹵豆腐來做釀豆腐最適合不過,它的皮像絲般韌,因此在料理的過程中,不論煎煮炒炸都不用擔心會碎成一團。儘管這豆腐的皮韌,可是內心卻滑嫩爽口,也就是人們
形容的「老皮嫩肉」。將新鮮豬肉和紅蔥頭剁碎加入香辛調味料,鑲進切成四方塊的豆腐,先入熱油中撈過一遍,再用大鍋悶燒至入味,這時豆腐本身已飽含肉汁,美妙的滋味不可言喻。在家時我都事先把肉鑲好,只要上籠蒸至熟透就可以開飯了。
光是一道腐卷就可變出百樣菜式。或許你說只不過是豆腐皮捲上菜肉餡罷了!可我卻被腐卷收服的妥妥貼貼。吃不到會哭。有人說不喜歡腐皮,嫌它淡而無味。殊不知濃濃的大豆香全都在這片薄薄的腐皮中,滑溜溜地不一會兒就在口中化開了。
不過這家小吃店最大的特色不僅僅是好味而已,當家的老闆娘凡是只要到她店裡吃過一頓飯的客人,她從不忘記。不管隔了多少年再上門光顧的客人,她都能一見面就喊出你的名字。她不但記得你姓什麼叫什麼,她還會記得你排行老幾、做什麼生意、家中有幾條狗。
刀工
據說古代有錢人家宴客時,端出來的第一道菜是只能看不能吃,也就是所謂的看盤。為什麼第一道菜是看盤呢?主人為了要顯示自家廚師的手藝高超,於是向客人展示廚師的刀工有幾分火候。通常客人相過看盤之後,對於今晚菜色和風味也就有了個底。老公不以為然的反駁說:「一位廚師的刀工再了得,也不等於他作的菜肯定美味啊!」沒錯,刀工這一項
功夫只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若是一位廚師連刀工都講究至極,更遑論他對佳餚的色香味有多麼得注重了。
一道菜餚呈現的方式往往是抓住饕客的首重關鍵。吃,是人間一大樂事。味覺視覺嗅覺都要兼顧才是完美的享受。
記得八百年前我還在學校中學習烹飪時,刀工那門課請來一位課座教授,聽說他是某某五星級飯店的主廚,還曾經上過日本美食節目。於是有同學問了他最自豪的是山珍海味中哪一道菜,不料這位大師傅的專業不是作菜而是--盤飾。
我小時曾經發生過兩件慘痛意外,造成我心靈上至深的傷害,並自此對刀子產生莫大的恐懼感。
(以下為限制級驚悚文章,兒童不宜)
記得當時年紀小,我和妹妹在後院扮家家酒。我學著大人作飯的樣子拿起一把沈重的柴刀,正要假裝切菜。沒想到柴刀實在太重,年幼的我根本拿不穩,一刀砍下,重力加速度,正中左手食指。當時我楞了兩秒鐘,低頭一看,雪白的指骨露出,白的近乎透明。正傻眼的時候,鮮血忽地噴上來,血流如柱還不足以形容。這時知道痛了,哇哇大哭不知該如何是好,慘就慘在爸媽居然那時候不在家。
我已經忘了後來的事情,只記得我再也不敢靠近刀子一步。小學二年級,悲劇重演。
(續集)
記得當時年紀小,有一天我想吃柳丁,心想:「老是依賴媽媽切水果實在太沒出息了。自己想吃水果就應該自己切。
」我也不是跌倒了就爬不起來的人,更不是輕言放棄的窩囊廢!(真不曉得當時學校的教育到底在教什麼)沒有通知任何人,我獨自前往廚房,拿起水果刀往圓滾滾的柳丁快刀切下,(太恐怖了以至於緊閉雙眼不敢看)圓滾滾的柳丁就這麼滾開了。刀子也順勢一滑,不偏不倚地砍在我的舊傷口上。這次我沒有放聲大哭,而是當場昏倒。
你怎麼就學不乖呢?被同樣的蛇咬兩次就是沒有學到教訓了。英語有句諺語說:Cut
me once, shame on you. Cut me twice, shame on me. 翻成中文的意思是:被你砍一次,算你狠。被你砍兩次,算我蠢。
人生中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情,不會用刀子也應該快快樂樂的成長才是。傷口上還包紮著紗布,仍不忘自我心理建設一番。不用多久,我就走出陰霾,繼續邁向沒有刀子的人生旅程。
一直到出了社會,在外面工作了我還是吃別人切好的水果(超市盒裝水果和路邊攤削的鳯梨)。一個人過日子,租一間「雅房」,三餐吃便當,這就是新新女性、單身貴族的寫照。
蛋炒飯
有的時候,想吃媽媽做的蛋炒飯。個人而言,炒飯好吃的部份不在它的配料或是醬料,炒飯好吃的原因是飯本身。雪白的米飯在熱鑊中跳躍,那節拍就好像在施咒語似的說著:要變好吃哦∼要變好吃哦∼
炒飯因為單純而打動我的胃,米飯和橄欖油完美的融合為一體,淡淡的鹽味和米香在舌尖達到禪定的高深境界。
媽媽作飯,用的是橄欖油。學生時代,隔壁班的同學做一份食用油市場佔有率的問卷調查。問到:「你們家是用那一種油煮菜?」,我在問卷中找不到橄欖油。於是鈎選其他。這位同學特地跑來問我:「那是什麼樣的油?從來沒聽說過。」後來她告訴我,五百份的問卷中只有我們家是用橄欖油。這當然是八百年前的
陳年往事,現在幾乎家家都有橄欖油,但可以從這裡看出母親對於飲食健康有多麼得重視了。
看似簡單的一道料理我自己卻做不來,可能是記憶中的蛋炒飯滋味是那麼的遙遠,令我回味無窮。因此我可以嚐試各種異國料理或是八大菜系,可,蛋炒飯卻是我記憶深處最溫暖的家常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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