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度

私人旅遊筆記，僅供參考。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單純個人旅遊日記，參考價值甚低。評語：不看也罷。

１９９８年　春天

第一篇

新德里，舊德里

天竺這個古老的國家，風沙長年吹蝕這座年代久遠的古城，男人們頭頂上著亙古不變的麻布頭巾，額眉間隱隱沁出汗珠。只聽見他們吆喝著長長的號子，手中搖鈴叮叮噹噹響過午後的巷子。

這一趟前往印度只打算在德里附近停留，去亞格拉看看泰姬瑪哈陵；去傑爾浦看風之宮殿。在曼谷轉機時遇到兩個旅人，他們都大力推薦我一定要到斯里那加，據說那裡是人間天堂，最後的香格里拉，景色美得不可言喻等等。我相信了這兩個陌生人的話，於是一心只想到喀什米爾。

飛機到印度時，已經是深夜一點半了。下了飛機，我筆直地走向出口通關處，好像早已來過千百次似的。旅行，我不喜歡帶太多的行李，換洗衣物兩三件便足夠；尤其是洗髮精，沐浴乳之類的其他民生用品到了當地再去超市買就可以了。我也從不事先訂好旅館，因為不論到什麼地方，我只要一下飛機在機場服務台登記，就能找到條件不錯的旅館，順便拿幾張免費地圖和旅遊資訊，漫步於陌生城市之中也絕對沒有問題。因此我胸有成竹地走出海關，以為印度和歐美一樣方便，只要找到機場服務台便萬事俱全。

機場服務台，找是找到了，卻是空的。

空的，偌大的服務台裡頭一排排架子全是空的，別說是地圖，就連一張紙也沒有。服務台前站了一位白鬍子的老先生和靄可親地直向你微笑。

這下可好。

服務台上頭巨大的看板寫著：INFORMATION（詢問台）。可是除了這位胖胖的老先生以外，什麼資訊也沒有。我頓然失去最後的重心，雙腳無力一攤，跌坐在地上，望著荒涼的機場大廳，軟弱地想：我，是連衛生紙也沒帶。

到印度旅行若不帶衛生紙的話，絕對會叫你欲哭無淚。在到達印度之前我壓根兒不曉得印度人上廁所不用衛生紙。一般印度式的廁所是蹲式的，廁所內通常會有個水龍頭接了一條水管代替衛生紙，出恭之後就請您自己用水沖一沖吧！

 看來這位八風吹不動的白髮老人是我唯一的希望。從他口中大約也只能得到七八家旅店的住址及電話。我選了最便宜的一家，預訂了房間先安頓下來再說。

出了機場走到老先生之前說的『候車區』排隊，長長的隊伍站滿疲憊的旅人。另一邊是當地銀行的小櫃檯，得先換當地的貨幣。櫃檯裡的男人很熱心的解說盧比兌換美金的匯率，手指頭忙碌地按著電算機。半天終於推出一疊骯髒不堪的紙幣，不知沾粘了什麼油泥汗垢污漬。我怔望著那疊爛紙，嫌惡地拈起最上面一張，居然還破了好幾個洞。

「對不起，先生。」我敲敲玻璃問他：「這錢能用嗎？」

「當然，沒問題。」

「可是這些鈔票……」我很懷疑地說：「每張都破了……」

我從鈔票的破洞中看著這個印度男人很權威地聲明：「沒問題，這些全是很好的錢。」

四下都是凸凸車司機攬客的吆喝聲，看一下手錶，深夜一點四十分。我緊捏著一張票子走上前至窗口，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裡頭坐了一個小鬍子嗚嚕嚕地說：「三百二十廬比。」

我乖乖付了錢，旁邊立刻上來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笑盈盈地做勢要接走我手上的行李箱，那鬍子又說：

「跟這個人走。」我還搞不清楚狀況時，已然發現自己坐在凸凸車上，搖搖晃晃地離開機場往更深的黑暗駛去。機場往市區的路上沒有半盞路燈，前面的司機一身髒污衣褲，頭巾上泛出黏膩的油光，他不時回頭對我猛笑並喊我 Sister。

「Sister, you are my sister. We are family. 」相信我，我不是你的 Sister，我們也不是一家人。

凸凸車這麼凸凸凸地停在旅店門口，我下車一看，便覺得不可思議的陰森，一股寒意衝向腦門。破舊的木門前吊了一盞搖搖欲墜的油燈，傾壞的殘壁露出年代久遠的紅磚頭。這不是旅店！這是一座廢壚！而旅店的老闆一臉凶相，在這個時候不懷好意的走向前來，搖晃的燈光將他的臉照的一閃一閃，原本陰森的五官看起來更加猙獰。

「歡迎光臨，夫人。我已經等您等好久了……。」場面有點兒像驚竦電影裡的情節。

我趕緊嚥下口水，想說些客套話婉拒。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旅館老闆逼上前來欲取走行李，我回頭叫司機發動引擎，意圖逃離恐怖角。旅店的老闆追出來喊道：「別走！您已經訂了房，不能走。」

這麼一喊更是教我心驚膽跳，惟恐他抄傢伙阻攔。千鈞一髮跳上凸凸車，司機一拉引擎噗嚕嚕地開走了，剩下旅店老闆還在後面跳腳追趕。 

凸凸車飛快地穿過好幾條街，深夜的德里是如此的空曠。街道兩旁是白天留下的垃圾。紙屑飛揚，夜裡少有燈光，只有一輪皓月柔柔的撒下金光，這是一個奇異的城市。已經奔波了一天一夜，到這個陌生又冰冷的國家，獨自一人在冷冷清清的深夜裡徘徊，我拎著行李坐在凸凸車上奔波於兩個德里之間，還不曉得要在什麼地方落腳。好冷哪！一定是起霧了，印度不是很熱嗎？為什麼會這麼冷呢？

司機載我看了三、四家旅館，一會兒新德里，一會兒舊德里，我都不滿意。

「還有一家，不過價錢貴一點，阿旃塔旅館。」

阿旃塔！多麼美麗的名字啊！我毫不考慮便說好。

遠遠地只看見路的盡頭燈光微弱，陳舊的招牌寫著阿旃塔旅館。我決定投宿這一家旅館，在那時，我並不知道這座旅館位於德里最危險的地區，此地以出小偷強盜而聞名。折騰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抵達德里，草草的辦理住宿登記。

登記完資料，旅館經理從我手上一把搶走鈔票，（還是那一疊爛鈔票）扔給我一支鑰匙，粗魯地說：「上樓左轉第一間，晚安！」

「請問，」我從沒見過這麼無禮的人：「有熱水嗎？」

「有。」說完又低頭忙著寫東西，不再搭理我。

我敲敲桌子拿他沒輒，只好拖著行李和疲憊的腳步上樓找房間去。

五百盧比的房間你不能期望它有夢幻般的設備。我得到的是潮濕的床、發霉的窗戶和窗簾，牆上跳蚤血跡斑斑。浴室裡有馬桶、洗手檯、蓮蓬頭，沒有熱水。我沖了個冰冷的澡，嘴唇發紫，渾身發抖的裹在被單裡打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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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路上

整個印度是一座大監牢，富裕是民主的假象；貧窮是真實的枷鎖。每個來到德里遊客，如果是單獨旅行的，一定都覺得被這兒的亂象給嚇死了。

早上在旅店裡被嘈雜的市聲吵醒，然後懶洋洋的起床，我打算先在市區逛一逛，然後找到火車站，買張往南的機票再說。路上不乏招攬旅客的凸凸車，煩不勝煩的跟在我後面。

人民路上有各國銀行、大小郵局、金碧輝煌的珠寶店、雕欄玉砌的西餐廳和歐洲同步流行的高級服飾店，所有的建築和道路皆流露出英國風味的特殊設計，交織成一幅風景怡人的粉彩畫。

「為什麼是粉彩畫？因為德里的空氣污染很嚴重。」

男孩牽著一隻跳舞猴，好心的解釋給我聽。

「我的猴子很聰明，會跳十三種舞蹈。夫人，您要看嗎？只要十盧比。」

混亂的馬路上滿是汽車、卡車、馬達三輪車、腳踏車、公車、馬車、牛車、人力車。來來往往的車輛川流不息，所有的車子在同一個時刻按下喇叭，噪音剎那間震耳欲聾。

渾身是泥沙的乞丐拄著拐杖，瘸著一條斷腿，急急忙忙的在車停紅燈時穿過馬路，向每一輛車上的乘客討錢。這些住在街上的乞丐們，有的缺了一隻眼，有的少了半張臉，年紀輕輕小乞兒，一頭黏呼呼的黃髮，身上是破爛不堪的髒衣服，都還是學齡的小孩呢！怎麼父母沒照顧你們呢？

滿街都是忙碌的人，賣手織簾的，賣雕刻品的，椰絲糖糕，金飾銀飾，漆器紙器，多不勝數。我一路上已經被兩旁的商家攔了好幾回，更不用說是地攤上的小販比蒼蠅還纏人。你開始厭煩這些不受歡迎的紛擾，揮之不去的叫賣聲，小販拿著紀念品抵著你的下巴要你付錢。

在德里旅行，凸凸車是最普遍也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其實它就是馬達三輪車，在比較熱鬧的都市，到處都看得到馬達三輪車在馬路上忙碌奔波。若是在較偏遠的鄉下或是小鎮，因為柏油路很少，若要出門大部份的時候都是乘坐人力三輪車。 我不喜歡人力車，因為看著車夫在前頭使勁的拉車只會讓人覺得自己在虐待勞工。

　　人民路的巷子裡，一家一家的旅行社在清晨陽光中開張。我買了往喀什米爾的機票，暫別這混雜多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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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飛

凸凸車在夏飛工作的旅行社前停下來，如如坐在車上隔著黑色玻璃門往裡看，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搞人口販賣的。我一推開門就看見夏飛坐在辦公桌前對我微笑，好像已經等我很久似的。

「你好！我聽說這裡有免費的地圖。」

我環顧四周，看見桌上一張印度全圖。太好了！總算有地圖了。

「是的，請坐。我們不只有免費的地圖，我們還提供各種旅遊資訊。」

他拉開自己對面的椅子請我坐下，又吩咐拉傑瓦去煮兩杯奶茶。

「第一次來印度嗎？」

「嗯。昨天剛到。」

「那可以告訴我你的旅遊計劃嗎？」

「哦！是這樣的──」我起身手指著桌上的地圖說：

「我打算北上到馬拉里，然後到斯里那加，喀什米爾。回到德里再往東到加爾各答，大吉嶺，然後南到孟買，果亞，再往下去直到斯里蘭卡。」

一分鐘以前我還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一見到地圖就能馬上開心地計劃旅程了。夏飛聽完之後由衷地佩服，說道：「多麼獨立又有見解的女孩！那麼，請問妳的假期有多久呢？」

「一個月。」夏飛忍不住笑了出來：「一個月的時間根本就不夠看那麼多地方的，妳是從哪裡來的呢？」

「台灣。」

「那難怪！台灣是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島，妳大概不知道印度有多大？」我搖搖頭。

「就是三個月也看不完整個印度。」夏飛拿出專業的口氣說：

「我建議妳先北上到斯里那加，喀什米爾，待個一個禮拜。回到德里之後再往南去傑浦爾，然後到亞格拉去看泰姬瑪哈陵。」

「那樣的話我只有去幾個地方而已呀！」

「誰叫妳只有一個月的假呢？」夏飛伸伸懶腰，悠哉悠哉地說。

「火車站在哪裡？」我問。「什麼？！」夏飛緊張起來。

「火車站啊！我想坐火車到喀什米爾。」我相信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不可能的！沒有火車到那裡！」

他的表情僵硬起來。這是旅行業的鐵則：絕對不能讓觀光客找到火車站，否則旅行社就沒有佣金可賺。無所不用其極也一定要逼你的客人搭飛機。

「沒有火車？」當時我不懂得防人之道，只是完全相信他。

「而且，」夏飛的口氣緩和下來：「喀什米爾路途遙遠，坐飛機也比較舒適安全。」

「我考慮看看。再說我也還有別的事要做。」

「什麼事？」

「沒什麼，我昨晚住的那家旅館服務態度很不好，我打算找過別家。」

「這個好辦！我認識很多家服務態度親切，裝璜設施一流的旅館。」

「但是，我沒有那麼多的預算。」

「妳若向我訂機票的話，我可以給妳優惠價。」

「嗯，好吧！那就坐飛機，航空公司在哪裡？」

「不用到航空公司，我幫妳訂機票就成了！」

「啊？」

「我安排一家環境雅致的旅店給妳，保證比妳現在待的旅館好上百倍。來！我算給妳聽，單程機票往斯里那加，包括機場到船屋的接送、達爾湖船屋四天住宿，每天三餐的費用及交通費再加上德里本地旅館兩天，一共是兩百塊美金。」

這個價錢我滿意，但是我要求先看過旅館才做決定。

「這個當然，我們是朋友啊！妳儘管相信我，在印度旅行常常會遇到沒有良心的騙子，五個手指頭伸出來不一樣長，人也是有好人與壞人之分。」 

夏飛叫了一輛車送我到克洛巴區的紅堡皇宮大旅社。司機是個六十開外的老先生，滿頭白髮，名字叫做朗。

「你好嗎？」我問候他。

「好，謝謝。」朗的回答卻比鉛塊還沈重。朗是個虔誠的印度教徒，對任何女性一律保持適當的距離。

說也奇怪，德里大大小小上千家的旅店，幾乎通通都會在旅館名字後面冠上“皇宮”兩個字。而事實的真象卻是設備簡陋不堪，骯髒得像老鼠窩。

紅堡旅館大致上都還不錯，房間雖小卻很溫馨，浴室很乾淨，採光也很柔和。我決定採納夏飛的建議，先在德里玩兩天，後天一早飛往斯里那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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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迪魯

迪魯是夏飛的同事，職務也是導遊，專門負責日本客人的接待及行程設計。幾乎只要有日本團都是由迪魯接手，他的日語很道地，隔著電話光聽他說日語的人都以為他是百分百的日本人。下班前他邀我到家裡吃晚餐，他要親自下廚。我一直很想了解當地人的生活，看印度人住什麼樣的房子，便爽快 地答應。等到他下班之後，迪魯邀我坐上他的摩托車，風騁電馳地在市區穿梭。

交通是前所未見的亂象，過多的摩托車、汽車、腳踏車如疾風閃電般的在馬路上爭奪地盤。耳邊呼嘯著風聲人聲喇叭聲，雖然夜晚很冷，我卻很開心。

「這比坐雲霄飛車還刺激！」

迪魯一個人在德里北部的郊區賃屋而居，父母則待在老家馬得拉斯。昨天接到他們的電話要他下個月回老家去相親。

「我就要結婚了，我是身不由己的。家人幫我安排了一門親事，在我的家鄉替我相了一個好人家的女孩，只等我回家一趟，看對眼就成了。」

「恭禧你啦！」

「有什麼好恭禧的？我愛我的雙親，所以不願忤逆父母。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結婚，但是我非得回去一趟不可。如果不聽從父母的話，他們會死。」

「迪魯，他們不會因為你不照他們的意思去做就突然死掉的。」

「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單身的生活其實很有意思，我討厭束縛。」

「那就過你喜歡的生活啊！」

「不行，我不能讓我父母傷心難過。」　

「那就別傷他們的心。」

我覺得迪魯的抱怨沒什麼重點，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菜。

身材高大的迪魯留著性感小髭，每個星期上健身房五次，練就一身健美的肌肉。他這麼努力的打造身材是希望有一天能成為雜誌上露點的模特兒。

「你為什麼要在嘴唇上要留小髭呢？看起來好老哦！」

我看著迪魯流暢的切著洋蔥，菜刀與砧板合奏出輕快的節拍。

「為了突顯我男性的魅力，女人總是被她們身上所沒有的東西吸引。」

「男人不是也一樣？」

爐上的陶鍋滾了，他放下洋蔥爆香，隨手拿起架上的瓶瓶罐罐，撒一點鹽、瑪沙拉和小茴香。那動作和神態令我聯想起以前唸的童話書裡頭，住在樹林裡的巫師們每天都要熬上一鍋可以讓人實現願望的魔藥。

「妳不留下來過夜嗎？」吃過晚餐之後，迪魯問我。

「不，我得回旅館。」我穿上外套準備離去。

「沒關係的，我有兩張床，許多朋友常常來我這兒過夜，也是睡另一張床。」

「謝謝你，但是我沒有準備要在你這兒過夜。」

「我真的很希望妳留下來，因為我覺得對妳總有說不完的話。」

問題是迪魯的英語很有限，大部份的時候都說日語，而我的日語只停留在五十音的階段。就算他有說不完的話，我也未必全聽得懂。

「而且妳的旅館離這裡很遠，明天再回去吧！」

「迪魯，我喜歡你，把你當朋友。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迪魯很有風度的送我回旅館，送到門口時他並沒有藉口進我的房間。

迪魯果然是個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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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夫

既然已經訂好了飛往斯里那加的機票，還有一天的時間，我便上街去逛逛。

自從到了印度之後，她還不曾用洗髮精好好的洗個頭。可是放眼望去，別說是７－１１，連普通的雜貨店也找不著。正當我往市場走去時，迎面走來一位英俊挺拔的男子，他稍微看了我腕上的電子錶，便迎上前去：

　　「嗨！對不起，請問現在幾點了？」

我正眼看著這個俊俏的男人，長得很像歐洲人。膚色是淺淺的棕色，濃眉大眼；笑的時候露出雪白的牙齒，放出很強的電壓。

　　 「對不起，我不曉得現在幾點，我的手錶顯示的是台灣時間，並非這裡的時間。」我禮貌地回答。

　　「妳是來觀光的嗎？妳看起來像觀光客。」

　　「不，我不是觀光客。我是來旅行的。」

　　我不高興，最討厭人家說我是觀光客。

　　「妳是不是迷路了？說不定妳需要一位導遊。」

　　 「不，我不需要導遊也沒有迷路，我明天就離開德里。機票、機位也都訂妥，明天一早飛往斯里那加。」

　　「斯里那加？太好了！我老家就在那裡呢！。」

　　「真的？。你也是喀什米爾人？」我想起夏飛老家也在斯里那加，怎麼這麼巧？

　　 「嗯。如果妳不嫌棄的話，我正好 打算最近回家一趟，或許我們可以同行。妳可以住在我家的船屋，我可以帶妳四處看看，斯里那加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妳覺得如何？我可以當免費的導遊。」

我的警覺心升上來，一眼看見他的手腕上佩戴一支時髦的男錶。

心想：「既然你自己有手錶，剛才為什麼又問我時間？分明就是搭訕的藉口，而且搞不好還是專業的小白臉。」

阿特夫看我正猶豫不決，催促地說：

　　 「我的辦公室就在附近，這樣吧！先到我那兒坐一坐，喝杯茶。」

　　「不，我正要去買洗髮精…….對了，你知道這附近哪兒有在賣嗎？」

　　 「洗髮精簡單。我等會兒派人去幫妳買。我叫做阿特夫。妳叫什麼名字？」

　　 仔細打量阿特夫穿著瀟灑入時，舉手投足散發著優沃閒散的氣息。看起來像是好人家的公子哥兒，再加上他並沒有稱呼我為夫人，可見他自認為社會階級和我是平等的。

　　 「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阿特夫笑得很甜，一雙眸子閃著熱情。神釆自然的把這個單獨旅行的年輕女子引領到自己的辦公室。

阿特夫的辦公室在克洛巴區，門口寫著旅行社。進了門，裡頭坐了約四、五位回教徒裝束的年輕人，見了阿特夫都恭敬的起身問好，阿特夫交待其中一人──沙巴，煮奶茶。

　　 「妳到斯里那加的機票買了多少錢？不要誤會，我只是怕妳買貴了。」阿特夫在一張大書桌前坐下，仍是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樣。

　　「一百九十塊美金。」

　　沒一會兒功夫，沙巴端了兩杯熱奶茶上桌。

「唔……那還好啦！妳知道，在印度旅行最重要的就是誰都不能信任，騙子太多了。他們不像我們這般講信用，生意是要做長久的，很多人來印度旅行都來找我，因為我不想欺騙我的客人，所以他們回國之後都還會寫信給我，有時候也會介紹他們的朋友來向我訂機票。因為我講的是信用。」

最後說信用兩個字的時候還在桌上重重敲兩下。

阿特夫說話很快，他的英語不但沒有印度口音而且字正腔圓，讓人聽了很舒服。再加上他長得像歐洲人，我簡直覺得他應該是某貴族的後裔。於是忍不住讚嘆： 「你的英語說的真好！你在英語系國家唸書的嗎？」崇拜之情表露無遺。

　　「正是。」阿特夫得意的揚揚眉毛：

　　「我在英國牛津大學待了三年。牛津大學妳聽過嗎？」

　　「牛津大學我當然知道，那可是英國頂尖的學校。」

　　 我衷心得欽佩眼前這個男人。他只是微笑著，長長的睫毛下閃著一雙自信的眼睛。

　　「你主修什麼科系？」

　　「科系？這個嘛……，我主修草藥學。」

　　「草藥學？」我皺皺眉頭：「沒聽過。」

　　「怎麼樣？和我一塊兒去喀什米爾吧！」

為了不讓我再繼續問下去，他趕緊改變話題。

　　 「我家有六十艘船屋在達爾湖畔，妳可以住在華麗的船屋上，住多久都沒問題。更何況妳一個女孩子在印度單獨旅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許多無聊男子或不肖商人都想佔妳的便宜。和我一起到斯里那加對妳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接著又拿出好幾本相簿： 「這些都是我英國的朋友來印度看我，我帶他們去斯里那加玩得很痛快。」

　　 照片上都是些金髮碧眼的白人和阿特夫的合照，背景是迷人的山光水色。

　　我指著一張照片，興奮的叫道：

　　「啊！這就是你家的船屋嗎？好漂亮！」

　　 「的確是很美，如果妳和我一道回喀什米爾將會是一趟很棒的旅行。」他不斷地閃動長長的睫毛，眨著一雙大電眼，頗有迷死人不償命的架式。

阿特夫不忘把話題拉回來，他要我向他買機票然後一起到斯里那加。

　　「謝謝你，不過我已經買了機票也訂好船屋，我不想更改。」

我一心只想單獨旅行，對阿特夫的邀約實在不感興趣。

他撥去額前垂下的黑髮，展開他無往不利的溫柔攻勢：

　　 「妳儘管相信我，在印度旅行常常會遇到沒有良心的騙子，五個手指頭伸出來不一樣長，人也是有好人與壞人之分。」這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一個女孩子獨自旅行是很危險的，尤其印度的司機又會殺人，妳應該也聽說了吧？」

　　「真的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咦？原來妳不知道。大概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有一個日本觀光客單獨到印度旅行，結果被凸凸車司機謀財害命，最後還被砍成八塊。兇手到現在仍逍遊法外。」他把臉湊到我面前，輕聲說： 「我把妳當成我的朋友，真心的好朋友，看見像妳這樣獨自旅行的單身女子我實在很擔心。」

　　喝到嘴裡的茶險些噴在他臉上。

　　「呃，非常感謝你的關心，我想我應該走了。」

我站起身來告辭，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裡。

　　 「我可以提供妳更優惠的價錢，妳現在就打電話取消之前的機票。妳只需付一百八十九元美金，包括德里至斯里那加的來回機票、兩地機場接送、還有皇宮般享受的船屋住宿及道地的喀什米爾料理……」

　　「阿特夫，」我和他握手：「謝謝你熱情的招待，我該走了。」

　　「那麼好吧！」阿特夫也不強留，他心裡以為遲早我會改變心意的。

　　 「希望好妳玩得愉快。不過，要是妳改變主意的話請記得來找我，我今晚都會在這兒。我還有一些大麻，如果妳晚上有空可以來和我一起 high，我很樂意與妳分享。」

　　「再說吧！」high你個頭，我起身告辭。阿特夫對沙巴說：「帶這位夫人去買洗髮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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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奴

傍晚時，基奴開著一輛箱型旅車，停在旅行社門口。當他關上車門走進辦公室時，夏飛向我介紹：

「這是我的堂弟，基奴。」

「嗨！」

「嗨！」基奴年輕的臉龐上帶著一朵俏的笑靨，我回頭對夏飛說：

「夏飛，你的堂弟長得很英俊。」

他們兩人交談一陣，夏飛對我說：

「我回家拿個東西，妳要不要一起來？」

「好啊！」

上了車後座這才看見駕駛座旁坐著基奴的母親。她禮節周到的寒暄過，基奴發動引擎，熟練的操作著方向盤。開上了馬路無視於眼前天崩地裂的混亂交通，仍回過頭和後座的我聊起來：

「妳喜歡印度嗎？」

「小心！」我大叫，眼看著一輛三輪車從巷口急速衝出，險些撞上基奴的車。

「哎！別擔心，在印度人命不值錢，如果開車撞死了人只要付三百盧比即可無罪開釋。台灣呢？」

「在台灣沒那麼容易，要付五百盧比才能脫罪。」

「哈哈！我喜歡妳。」

基奴的母親回過頭，滿臉歉意的說：

「這孩子不懂事，老愛胡說八道，妳別真的信他。」

「別關係，我也是胡說八道。」

夏飛和基奴的雙親合住在郊區的公寓裡，房子打掃的乾乾淨淨，窗明几淨，傢俱也都擦拭的一塵不染。只是走進門內，如如看見客廳裡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坐著站著許多從各地跑來避難的親戚，原本還算寬敞的房子如今變得擁擠起來。

一一打過招呼，人們讓我在餐桌前坐下來，對面坐的是基奴的父親，儼然一付長老的模樣。

「妳是夏飛的朋友？」我點點頭。

「很好，很好。」老人家又問：「妳從台灣來？」

「是。」

「很好。台灣……妳是蔣介石那個時代的嗎？」

「哦不，那是我父母那一代。」

交談就到此收住，因為老人家再也想不出任何和台灣有關的話題，但僅僅就這幾句會話卻使得一屋子對老先生露出敬佩之色。

「您真是博學多聞哪！先生。」

我所遇到的印度人大部份根本不知台灣在地圖的什麼地方，更沒聽說過蔣介石。

基奴從廚房拿了一只竹籃，說：

「和我一道去買雞蛋。」聽不出是命令還是邀請。

我們走進傍晚天光朦朧的市場，雖然是黃昏，市場裡依舊人聲鼎沸。賣洋蔥青菜蘿蔔的，賣雞蛋麵條乾貨的，賣酸奶酪油炸餅的，賣雞肉羊肉的。我都想看，基奴已經走到前面兩條街上，回頭催促著：

「走這邊。」我趕緊跟上去，怕走丟了待會兒迷路。

「妳喜歡看市集，對吧？」

我用力點點頭，眼睛仍盯著一個甜糕攤子上玲瑯滿目的糖果糕餅。

「所以我才要妳和我一起來買雞蛋。待會兒回家路上妳再慢慢看，正事先辦。」

他在一家雜貨店停下來買了半打雞蛋。我一面把玩著商店門口掛著一串串的彩色玻璃瓶，一面問基奴：

「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印度男人總是走在前方，而女人只能走在後方？」

「因為她們很懶。」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印度女人只會做三件事：打掃煮飯生小孩，除此之外別無他用。她們吃得比男人多做得比男人少，所以肚子上的肥肉一大塊。」

基奴小心的將雞蛋裝進淺黃色的紙袋中，再放進竹籃裡。

「妳覺得印度的女人好看嗎？」他問。

「哦！漂亮。印度的女孩輪廓很深，五官非常的艷麗動人。」

「是嗎？我倒認為印度女人醜死了！成天不做事不肥也難。像那一個女的，妳覺得她漂亮嗎？」

他隨便指向路邊的一個年輕女孩，十六七歲模樣，穿著紫色滾金線的沙麗低頭朝他們走來。

「還不錯。」老實回答。

「我覺得她醜斃了。 」

毫不客氣的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他清脆的聲音教人無言以對，也不知從何反駁。看著他黑白分明的雙眼，感覺不出有一點開玩笑的意味。鬱悶的天空下起毛毛雨，他突然拉起我的手，興奮的說：

「跳舞吧！德里是如此難得才遇得到雨天。」

隨即旁若無人一般在菜市場中央優雅的轉一圈，當真在馬路上翩然起舞。雨珠掉落在我們身上，兩旁的小販們紛紛收起攤子躲雨。狹長的街上只見基奴清瘦的身影，忘情的從街這頭跳到另一頭，口裡哼著歌，手裡還提著一籃雞蛋。

我只是靜靜讓細雨滲進身體，緩步跟上去對他說：「真是個孩子，喜歡在雨中跳舞。」

走到家門口，兩人都濕透了衣襟，看起來狼狽不堪。

「等一下，」基奴拍拍身上的雨水，攏好額前的髮絲，再看看我：

「嗯，現在的妳看起來很有魅力。」語氣裡帶點狡黠，印度男人不論何時何地都如此熱情澎湃。

「待會兒進去的時候，千萬別提及我在馬路上跳舞的事，我爸要是知道他的兒子在大馬路上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我的日子可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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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喀什米爾

在這天寒地凍的二月，我獨自來到被霜雪覆蓋的北國。天空是憂鬱的藍灰色帶著幾許細緻綿長的雲絲。機場內戒備森嚴，環顧四周盡是穿著草綠色制服的軍人。所有的旅客都得服從地接受四道關卡檢查。不但仔細的上下搜身，照相機的電池必需拿掉， 機場內外全面嚴禁拍照。隨身背包裡的礦泉水被搜出來，穿軍服的女人要我當場喝一口，以證明並非炸彈或違禁品；就連貼身的口袋或私密的手提袋也被翻來翻去檢查的徹徹底底。當地人告訴我 嚴密的檢查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可是在德里的旅行社卻沒人告知我戰爭的事。

喀什米爾的空氣和德里很不相同，樹林和灌木上全是一層厚厚的白雪。薄日照耀在道路上，到處閃著金光，白茫茫的一大片。人們戴著俄羅斯式的毛呢帽，身穿厚重的羊毛長袍和皮靴。來來往往互相問好，也只看得到一雙眼睛。

在德里訂機票的同時也訂了當地的船屋，來接我的是個年紀很大的導遊，名字叫畢羅。

喀什米爾在印度的最北方，此時正被三個國家所瓜分著：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每個國家都說喀什米爾是他們的領土，可是你問問他們，畢羅說：

「我們是喀什米爾人，我們並不在乎誰當家，也不關心政治，只盼望不要再有戰爭了。這裡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誰都會認為斯里那加是人間仙境，任何人都會說斯里那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天堂。戰爭使我們的經濟崩潰，觀光客減少了，年輕人都得到大都市去找工作。我們也不希望年輕人留在這兒，吃什麼呢？而走不了的是老人、小孩和女人。每日醒了就是拜禱，祈求外地的孩子們平安度日，祈求駐地軍人不要找我們的麻煩。」

他吐了一口長長的煙，巔巍巍的擰去手上的煙蒂。

　　「有一陣子這兒的駐軍幾乎每天都上門。他們身上背著長槍，露著兇惡的目光，翻箱倒櫃也不曉得在找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有一回帶槍的軍人又闖進我家，小兒子那時十九歲，那軍人把我和孩子的媽推倒在地上。兒子見到母親摔得嚴重，一時心急上前去搶軍人的長槍，差點就被殺了。後來軍人又叫來更多的同伴，把小兒子拖到船屋外打個半死。那之後我想辦法賣了幾件家傳的絲毯，換來一張逃離天堂的機票把兒子送到德里去了。我說：『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不要再回來！』」

小兒子在德里日子並不美好，他的名字叫夏飛。

導遊畢羅給我租了一輛英國大使牌老爺車，往船屋的道路兩旁都是黑黝黝的百年森林。船屋全集中在達爾湖畔。「達爾」在烏都爾語的意思是「靜止的」，因此也稱做靜止湖。

喀什米爾人穿著喀什米爾羊毛製的套頭長袍，懷裡提一只裝在竹籃中的火爐，當地人叫火籠。這個火籠其實只是一隻小小的紅泥陶盆裡頭燒著幾塊材，以手編竹籃裝著做懷爐用。

街上很是冷清，平時男人們穿著長袍，長袍下提了一只火籠，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懷孕的男人。大白天閒逛在路上，看人。冬天的喀什米爾太冷了，冷到沒人工作，也沒工作可做。

絕大多數的居民都是回教徒，當地人都以說喀什米爾語為榮。而只有老一輩，受過宮廷教育的貴族後代，才會說烏都爾語。會說這種語言的人表示其地位和身份在當地是非常高尚的。

「烏都爾語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畢羅驕傲地說。

在開往湖畔的路上，畢羅要司機在小鎮上停一會兒，他上市集去買今晚要招待客人的晚餐。我也想跟下去走走，畢羅卻阻止：「我馬上回來。」

我問自己：為什麼在這天寒地凍的二月天來到沒有自由的北國？

途經一片大理石場，到處堆滿了象牙色皎潔的石板。臨時搭建的石屋高高低低，不規則的並排在採石場，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室了。每間石屋內都有一位石匠拿著木槌和鑿子在工作。叮叮咚咚的敲打聲不絕於耳，仿佛要把他們今生的執著全都刻進石碑中。

過了石場，又過了好幾座森林，遙遠的天際爛漫著深深的海水藍，同時也摻雜些灰色雲彩。雲彩間是亙古不變的喜馬拉亞山脈，你似乎聽見她毫不在意的說：「世人儘管說笑哭泣，世事與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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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僕人阿里

        早上半掩的房門被敲響，阿里輕輕推開房門。我知道是旅館的人來叫我起床，連眼睛都沒睜開，翻個身仍舊賴在床上嘟噥著：「別叫我，這是我的假期，我要睡到日上三竿。」

　　「早安，夫人。」

　　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從門上飄過來。我懶懶地從羊毛毯裡探出頭，才看清楚房裡站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彷彿剛從神燈裡跑出來似的。

　　「您好，夫人。我的名字叫阿里，從今天以後我是您的僕人了。」

　　「啊？」

　　端看這個削瘦黝黑的男人，一對眼睛在灰暗的晨光中閃閃發亮。心想：我到底來到一個什麼樣的國度？睡了一夜醒來便有一個長得像阿里巴巴的僕人送上門來。他戴著橄欖色毛線帽，穿著粗布長袍，拿了支鐵叉正往火爐裡加添柴火。

阿里氣若游絲，微微駝著背，眼神中盡力表達著他的忠誠。

　　好罷！既然多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僕人那就順其自然吧！

　　「夫人，您準備要用早餐了嗎？」

　　我還沒回過神來，阿里又問：

　　「您還需要什麼別的嗎？」

　　我坐起身來，仍把自己包在舒適溫暖的羊毛毯裡：

　　「茶，請給我一壺熱茶。」

 　　阿里恭恭敬敬的“退下”了，我這才疊好被子下床。拉開一整排手織窗簾（也是羊毛的），即使陽光透著玻璃窗灑進屋內，室溫仍是冷的不行。昨夜房裡升起的火爐到早上只剩下一丁點兒灰燼在裡頭，還好阿里即時為 我加了幾塊山柴。

　　我走到雕工細緻的木窗前，深深吸一口氣，這零下兩度的冷空氣濔漫著喜馬拉雅山的香草味，昨夜一定下雪了！ 穿過層層花草圖案的手織布簾，走到最裡頭一間是浴室，我開始梳洗。冰冷的水碰到皮膚像刀割般的疼痛。不洗吧，攤著一張邋遢的臉怎麼見人？忍著皮肉綻開的感覺將冷冽的濕毛巾放到臉上，對自己說：「遇到了就得面對，日子還是要過的。」

　　 即使在船屋內也聽得見小船在湖心搖槳的聲音，嘩──嘩──嘩──

　　阿里端了早餐進來，隨後又捧了一壺綠荳蔻茶，仍是昨天那只淺藍色瓷壺和小白花的茶杯。早餐昨天畢羅在小鎮上買的奶油餅，巴掌大圓圓的一塊餅，上頭作成麻花的波紋，看起來很有中世紀家庭烘焙的風味。

　　 我不急著吃早飯，反而先倒了一杯熱呼呼的奶茶，啜一小口：「啊！活過來了！」

這時候才真正能夠舒展眉頭，深深品味這高山茶特有的芳香。

　　阿里拈起奶油餅自顧自的說：「這餅還是烤了好吃。」於是放了兩塊在火爐上。

　　我拿出ＣＤ隨身聽，一面將耳機塞入耳中一面悠悠的打量著這突然出現的僕人。

　　阿里看我還不想吃早餐的樣子，又說：「茶也放上爐上熱著，免得冷了就失去香味。」

　　我笑而不答繼續聽著ＣＤ，阿里仍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夫人，那個……」他囁囁的說：「您的手錶真漂亮。」

　　我這才發覺阿里一直盯著桌上的那支電子錶，這是一支水藍色夜光電子錶，在台灣夜市賣六百塊。這才想起：昨晚睡前把相機，手錶，隨身聽什麼的全放在桌上，房門也沒上鎖，竟然這麼大意，完全不防任何人。

　　「這是我妹妹送我的，漂亮吧？」我友善的把手錶拿到阿里面前：

　　「拿去看沒關係。」阿里大約沒看過這麼時髦的玩意兒。

　　「謝謝夫人。」阿里非常小心翼翼的捧著那支錶：

　　「這支錶……在您的國家大概要多少錢呢? 」

　　「大概要美金20塊左右吧! 」

　　「夫人，能，能不能請您將這支錶賣給我？」

　　我很為難，說：「這是我妹妹送我的，很抱歉我實在不能割愛。」

　　「是這樣啊！」停一停又說： 「那麼，如果您回台灣之後，可不可以請寄一支這樣的錶給我，我會付錢的。」

　　這時火爐上的奶油烤餅吱吱的傳來烤焦的聲音，兩塊奶油烤餅早已燒的焦黑。阿里慌慌張張的從火爐上拿下焦黃的餅，滿臉歉意：「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怎麼辦？我，我去廚房看還有沒有酥餅。」

　　「不不，不用了，我把表面燒焦的部份弄掉還是可以吃的。」

　　我覺得無所謂，這不是什麼大事情。阿里仍拿著那兩塊餅忤在那兒， 皺著眉頭一臉擔憂的模樣：

　　「希望您不要告訴畢羅先生這件事。他若是知道了我就不能在這兒工作了。」

　　  我看著他膽怯的神情，安撫的說：「阿里，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來我零零碎碎地從他口裡得知，在阿里還不太記事的年紀，爹娘就死翻過去。若不是畢羅先生好心收留他，他早就餓死在街頭。到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他一直都在畢羅的船屋上打零工。阿里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觀光客都到斯里那加來，人多的時候小費也多，他便能夠在回家的路上繞到市集去買一些雞肉。若只靠畢羅每個月給的工錢是不夠的。阿里有了自己的家，在達爾湖的對岸一間狹小的土房子裡有老婆 和兒子。

　　但現在是觀光淡季，沒什麼遊客。再加上終年戰爭，他很久沒給家人帶雞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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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羅

　　連日來，畢羅總是一付老大的樣子，他並不管別人跟上他了沒有。因為是導遊的關係，他習慣帶領別人，我只好跟在他後頭，每次我想看什麼，畢羅總是阻止。

　　「我想走這邊。」

　　「不行。」

　　「我過去那兒看看。」

　　「不行。」

　　「那個，那個是什麼？」我興奮地指著一處古堡廢墟。

　　「沒什麼值得看的東西。」

　　我停下腳步，不悅的問他：「我為什麼要付錢來讓人控制我的行動？」

　　「觀光客在喀什米爾是不准隨意走動的，妳的安全是我的責任。」

 　　隔天上午畢羅帶我到鎮上，他只是一味的向前走，也不發一語，我停下來：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我要上郵局收幾封信。」

　　到此為止，要上郵局你自己去，我才不跟你。我望著這個老頭子的背影，決定要發動抗爭。

　　「畢羅，我以為你是我的導遊。為何我總是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這輛老爺車是我租的，可你總是叫司機開車去你要去的地方：去找你的朋友、去買硬麵包、去郵局。問題是我想去看的地方卻一個也沒看到，我不想白付我的導遊費。」  我擺出”付錢的是老大”的姿態。

　　「小女孩，妳大概不明白什麼叫做戰爭。在斯里那加每天都有單身旅行的外國人遭到謀殺、搶劫、綁架。如果妳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不出十分鐘我敢打賭妳一定會有生命危險的。要不是因為我，妳大概不曉得在什麼地方被殺了。」

　　他拉上圍巾繼續說：

　　「另外，我認為妳的禮貌出了問題。是否台灣人都像妳這麼的無禮？」

　　「我只是不想被當成凱子而已。畢羅先生，我並非無禮，而是不願意被居心不良的導遊牽著鼻子走罷了。你要辦私事請便，但我不跟你去郵局。我會在前面的公園裡散步，你辦完事再和我碰面吧！」

　　畢羅思忖半晌，點點頭說： 「別亂跑。」

　　甩掉了畢羅，我像是飛出籠的小鳥，心急的想把這個城市看完。鎮上有各式各樣的人，軍人背著槍在路上巡查，當地居民抽著煙草，人人手上提著保暖的火籠。

　　「妳是喀什米爾人嗎？」一個印度人問。

　　「不。」

　　「可是妳穿著喀什米爾的長袍。」

　　「我知道。我也吃義大利麵，可是我不是義大利人。」

　　「咦，妳不太友善哦？」

　　「沒錯。」

　　街角有一座黑色的高塔，看來年代久遠，深黑色的石磚上細敷一層薄薄的青苔。塔前聚集了五六個男人正在悠閒的喝著奶茶，享受上午暖烘烘的陽光。

　　我走上前去：「請問，哪兒可以買到這種茶？」

　　「妳要買茶？」其中一人問道。

　　「我渴了，想買一杯茶，請問在什麼地方有賣？」

　　路是長在嘴上，勤問準沒錯。

　　「夫人，您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買。」

　　「不，我自個兒去就行了。」

　　於是男人領著我轉入一條小巷子，在一座荒廢的花園前有一個簡陋的茶攤子。茶販不懂英語，男人上前為我點了一杯奶茶。

　　「五盧比夠嗎？」我記得在德里喝的奶茶一杯是三盧比。

　　「夠了，夠了。」男人看出這是個很好騙的觀光客，茶攤上的一塊板子上用印度文寫著：奶茶一杯２．５盧比。

　　男人接過五盧比的票子遞給茶販，不懷好意的又問：

　　「您還需要什麼嗎？要不要來些甜餅乾？。」

　　「不，我只要茶。」

　　「好好，非常好。夫人，請記得喝完茶要來我的店裡坐坐。我的店就在對面的街上，專門賣高級紀念品，物美價廉，請您一定要記得來光顧。」說完便重重地和我握手道別。

　　我一面喝著熱奶茶一面打量著茶販，茶販並不躲我的眼光，也一面烤著餅一面打量著我。這時我瞥見板子上寫得價目表，雖然我看不懂印度文，但是價目表上的阿拉伯數字寫著：１盧比、３盧比、２．５盧比、１．５盧比，並沒有五盧比的項目。明白 了剛才那個男人有意要騙我，卻也不動聲色。悠悠地喝完奶茶，將玻璃杯還給茶販時雙眼看著這個男人，他不急不緩的收回玻璃杯，找給我２．５盧比的零錢。

　　一張破舊的紙鈔和一枚銅板成了我在喀什米爾最誠實的紀念品。

　　回程畢羅卻故意往地毯工廠走去。兩旁砌著雪白的房子高高低低，怪了，這風景怎麼似曾相識？畢羅仍不死心，試著把我騙到地毯工廠， 巴望我會改變主意買一兩張地毯。我發現了畢羅的詭計，不悅地表示：

　　「我說了我不想去，他只是要賣我地毯罷了。我沒有預算要買任何地毯。」

　　「好吧。」畢羅只得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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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手織地毯

甯靜的達爾湖畔像是剛睡醒一般，空氣中揮灑著清晨璀璨的櫻桃色，湖水靜止的像一面碧綠色的琉璃鏡。

「早安！畢羅。」

我精神飽滿的向每個人打招呼，昨天那種被冰雪北國嚇著的表情一點兒也看不見了。一艘色彩鮮艷的希喀啦（Shikara當地的扁舟）已經在湖上等了好久。

　　 今天畢羅要帶我去參觀大名鼎鼎的蒙厄兒花園。昨天兩人議好了價錢，三天的導遊費以六十五元美金成交。這個價錢我滿意，但是我並不曉得這是一個陷阱。

　　 這座歷史久遠的花園，據說是蒙厄兒王朝時期王宮貴族們的避暑勝地。可不巧凜冽寒冷的二月卻使得這座花園覆上冰雪，除了樹梢結的霜花，什麼也看不到。去年的草木已然乾枯成灰，一片死寂。

「就這樣？」我大失所望：「一朵花也沒看見！」

「妳有什麼好抱怨的，至少妳回國可以跟朋友炫耀說妳來過蒙厄兒花園。」

「我來過和沒來過是一樣的，我什麼也沒看見。」

畢羅不再搭理我，這種不知足的觀光客常有。

逛過花園畢羅說：「夏飛告訴我，妳對地毯很有興趣，下午我會帶妳去參觀地毯工廠。」

我心裡奇怪：「我並沒說過這樣的話呀！什麼地毯工廠？」

我對畢羅表示對地毯不感興趣，畢羅卻只是叫司機一路開到地毯工廠。我有一點兒任人擺佈的感覺，但是我還是很相信畢羅，因為他看起來就像電視廣告裡的喀什米爾老人一般：慈祥又有智慧。

　　 到了工廠，畢羅領我跨過幾道門檻，進到裡頭一座小院。我四下張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能緊緊地跟在畢羅身後。

「待會兒有人來為妳解說地毯的製作過程，然後帶妳參觀他們的產品。有任何疑問都可以問他，而我會在前面的辦公室等妳。」

「等一下……」

畢羅早就轉身離去，把我一個人丟在四面白牆圍成的小院裡。

「也罷，就看看！」

半晌，進來一個中年男子，生得一對桃花眼。白晰的皮膚泛著玫瑰色的紅潤，左耳上穿一圈銀耳環。在這喜馬拉雅山麓旁，封閉的回教壓力之下，男人穿耳洞根本就是前衛的叛逆行徑。當他伸手和我握手時問好時，露出右手虎口上一顆星形刺青圖案，好一個桀驁不馴的記號！印度是個民風相當保守的國家，位於喜瑪拉雅山下的小村落更甚。我猜想這個男人大概屬於作風前衛之流。

「美麗的夫人，歡迎來到斯里那加。因為您的光臨使得斯里那加增添了不少光采。我是這家絲毯工廠的負責人，我叫法亞茲．可汗。」

　　這個男人雙手合握於胸前，笑咪咪的打量著眼前的肥羊，也就是在下本人我。

「您迷人的笑靨叫我終生難忘。您是我夢中的公主、寒冬的驕陽，能為您介紹本地珍貴絲毯的製造過程是我畢生的榮幸。」

我當場傻了眼，這輩子還沒見過諂媚到這般田地的商人。

我不由一陣反感，壓根兒就不相信這個人，卻抱著看好戲的心態：倒要看看你的狗嘴裡吐得出什麼象牙來！

法亞茲詳細地介紹養蠶的方法如何抽絲染色。

「喀什米爾的絲毯聞名世界。夫人，您可知道人類的手是世上最巧妙的藝術品？是的，就像您這雙雪白無瑕的玉手是世上最高貴的手。」

　　一邊 說著一邊輕輕握起我的手，我對這種刺探性的放電早就習以為常。只覺得法亞茲堪稱一流的演員，虛假的笑容、千篇一律的讚美、同樣的台詞。說話時也和古時候茶館裡說書的一樣，五音十九律，時而高亢，時而低迴，他一定是這麼規律熟練的對每個觀光客說了數萬遍。

「絲毯以製作方法的不同可分為三類：一是機器製的，第二種是手工製的，第三種就是手織的。而喀什米爾的絲毯是一針一線細心用人類的手編織的，因此每一張手織地毯不論圖案或是質地都堪稱一流， 其他地毯根本比不上。平均一張六乘七吋的手織絲毯費時約三四年的時間來編織，我們用的都是品質最上等的蠶絲，其光澤有如珍珠一般鮮活柔亮，再加上我們以傳統的織毯方法所耗費龐大的人工成本，造就了世界上品質第一流的喀什米爾絲毯。」

法亞茲驕傲地說完一大串，才發現我早已經走到隔壁的工作室。他趕緊跟上去，繼續說：

「喀什米爾的絲毯聞名世界。」

「這你剛才說過了。」

「我要說的是，喀什米爾的絲毯聞名世界。而人類的手是世上最巧妙的藝術品，我們的絲毯每一英吋包含了一萬四千四百針，試問有哪一種機器可以做出如此巧奪天工細緻絕倫的地毯？這也是為什麼喀什米爾的絲毯在全球市場上，一直都是各國王宮貴族珍藏的最愛。所以，它的高貴更能襯托您的風華絕代。」

「你在說什麼？難道我還可以把地毯穿在身上嗎？」

他笑著說：「夫人，您真幽默。來吧！請容我為您介紹我們的產品。」

　　 法亞茲隨後帶我上二樓的展示場，四面的壁櫃上收藏著數不清的手織絲毯，看得我眼睛忙不過來。

法亞茲對一旁的僕人呼嚕嚕說一堆，旁人便走到櫃前取下一捲地毯，「碰」的一聲在地上展開來。我從沒看過這樣精緻的地毯，專注地低下頭來細細欣賞。

　　 法亞茲又對另一名僕人呼嚕嚕說一堆，那人又走到另一面櫃前拿起一捲地毯，「碰」的一聲在我面前滾開來。 展示場相當寬敞，左右兩邊站著十來個神燈精靈模樣的僕人。法亞茲只要動動眉毛，使個眼色，僕人們就殷勤地送上香茶和甜點。這樣的排場真教我以為自己是公主了。

　　我最鍾情一張中國紅的手織絲毯，於是問起價錢。法亞茲壓低聲音：

「通常呢──我給客人的價錢是這樣──」

他拿出一本出貨帳本，上面顯示著相同尺寸材質的絲毯成交價是八千塊美金。

「但是因為妳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特別給妳友情價是這樣──」

他拿起電子計算機，並小心的不讓周遭的人看見，神祕兮兮的在上頭打了一個數字：三千塊美金。

我覺得他的行為很可笑，偌大的展示場裡就只有我一個客人，其他的都是工廠的員工，如此裝模作樣實在沒有必要。

「你為什麼不省掉這些騙人的幌子，老老實實的給我一個價錢呢？」

法亞茲沒有預料到會遇上一個這麼直接的客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當下說不出話來。

那張漂亮的地毯確實是叫我動心，但是三千塊美金買一張可能沒地方擺的地毯，買了只怕事後懊惱。再加上法亞茲在一旁巧言令色，我就是不吐不快，忍不住要給他一點教訓，教他以後說話實在一點。 明白自己旅行的目的並非購物，因此這種無謂的花費還是作罷。

　　 我打消了買地毯的念頭，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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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學校

隔了幾天畢羅帶我上山騎馬去，在老爺車裡他突然想起什麼，說道：

「對了，妳還記前幾天那個地毯工廠的經理嗎？」

「嗯。」

「他早上打電話來，說想請妳過去喝杯茶。」

「不去。」

「噢，好吧。」畢羅便不再提。

在上山的路上，一望無際的冰原下覆蓋著的是藏紅花田。雪堆一層一層延伸到遠方，森林裡滿是落盡枝葉的杏仁樹，無聲無息地佇立在喜馬拉亞山下。車子來到了被遺忘的冰雪國度，雪連著天，一大片冰原，路上積雪，汽車很難走。經過好些個偏遠村落， 只看見村人在自家門前掃雪，那眼神，都是冷的。

汽車開過時，小孩子們紛紛跑出來看。坐在汽車內的我也探出頭來和他們對看，村中的婦人們全身上下都矇著黑布，從頭髮到腳趾，看不見一寸肌膚，連眼睛也看不見。臉上覆蓋的是一整塊的黑布，只在眼睛的位置，用針刺了好些個小洞，她們就從這些小洞中看外面的世界。

「她們在守喪嗎？。」為什麼全身都穿黑色？我不解的問。

「她們遮住她們美麗的身體，為的是只留給自己的丈夫看。在這個地方，女人是男人的財產，只有在丈夫面前才能取下面紗。」

「可是她們連眼睛都遮起來了，這樣看得到嗎？」

「別擔心，她們可以從那些細縫中看見東西。」

　　「簡直荒唐！這些女人有沒有「人」的自覺？她們是人！不是物品！」

　　「這些女人，」畢羅點起一根菸：「她們因為能成為丈夫的財產而快樂，因為可以忠誠地屬於自己的男人而感到驕傲。對回教徒而言，女人生來就是為了要讓男人所統治。」

　　「謬論！」我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們是幸福的。妳為何如此生氣呢？在妳的國家，或許人們的信仰和我們的不同，請不要無知地以妳的價值觀套用在我們的國家。」

　　「那她們就一輩子不見天日嗎？」

　　「妳到底哪裡有問題？」畢羅顯得很不耐煩。

 　　車子徐緩地停在半路，現在又怎麼？

「我去辦點事兒。」

畢羅逕自離開座位，往村中走去。我下得車來，三三兩兩的村人都回頭看我。不一會兒他們又各自跑回家中，通知家人跑出門外來看這個外國人。黑壓壓的人頭愈來愈多，村人們全聚在一起把這名陌生女子團團圍住。

「嗨！」我打招呼。村人們受了驚嚇似的往後退一步，小聲的交頭接耳，不時向我投以好奇的眼光。我覺得渾身挺不自在。

突然聽見上方傳來嘈雜的聲音，往上一看，一個小小的窗口擠了十幾個人頭，爭先恐後的盯著我瞧。

我投以友善的笑容：「你們在上面做什麼？」

孩子們一陣嘻笑喧鬧，我又問了一次。一個中年男人用生硬的英語回答：

「這是學校，我們正在上課。」

原來是間學校，我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問：

「我可以上去嗎？」

「好啊！」

我撩起厚重的長袍，噠噠噠地踩上階梯正要進入教室，畢羅卻忽然出現，在下面喊著：

「不可以上去！」

我不理他，假裝沒聽到畢羅在背後喊叫：

「不行！我們要出發了！」

一上了樓，我倒抽一口氣，因為眼睛尚未適應屋內的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屋裡黑鴉鴉的，只有一對對眼睛惶恐好奇地盯著著我。除了一扇窗、一扇門，連個電燈也沒有。再看看地上，是黃泥土地，孩子們都坐地上，年紀從六、七歲到十八、九歲都有。

「我們這兒沒有電。」

像是聽見我心裡的疑問似的，男老師友善的說：

「我們很少有外人來此，所以孩子們不會說英語。」

「呃…」

一時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像心裡的某樣東西輕輕地被碰碎了。

　　孩子們手上抓著爛紙片，紙片上是簡單的數學運算式。

「我們這兒教得東西不多，也用不著一整本的筆記，所以我把筆記本一張一張的撕給學生們用才不會浪費。」

　　可是孩子們手上連枝鉛筆也沒有……。

「鉛筆只有幾枝，大家輪流用。」

男老師溫和的解釋著，我根本一個字也沒說出口，可是他從我的眼睛裡已經知道我想說卻沒說出口的疑問。說話時，男老師臉上露出因寒傖而侷促的表情。

我走近一個小男孩面前，蹲下來伸手揀去他頭髮上黏著的小樹枝，男孩靦腆地笑了，我卻紅了眼眶。

「小姐！」畢羅氣急敗壞的爬上樓來：

「我們該出發了，請上車吧！」

一把將我拖下樓來，連再見都來不及對孩子們說便把我丟進老爺車內，普嚕嚕地開走了。

「以後沒有我的許可，哪裡都不能去。我鄭重的警告妳，戰爭中的喀什米爾不是妳以為的那樣安全，要是有什麼意外發生那也是妳自找的！」

兵防的關卡仍然很多，每隔幾個村便有一個崗哨將我的包車攔下，檢查證件和行李。畢羅和司機都非常的配合，盡量不讓軍人們靠近她。軍人們用印度語交談，我聽不懂。有的崗哨檢查很嚴，將 我的包包全倒出來看過一遍。有的崗哨則只是象徵性的打開我的背包，並沒有翻裡面的東西。大部份的軍官對外國觀光客都非常禮遇。甚至有一個軍官看到是位女客，便讓我留在車上，只象徵性的看了畢羅的導遊證，然後走到車窗前對我客氣 地說：

「打擾了，夫人。請您諒解我們只是例行公事，希望沒造成您的不便。」

汽車駛進胡桃樹林間，偶然驚起一隻藏青色的飛鳥。

 「喀什米爾……」

我咪著雙眼，肅穆的天空看似平靜，冰雪毫無知覺地落在人間天堂，天堂已不再是天堂，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麼不能停止戰爭。

後記：半年後我打包行李再度舊地重遊，為的是送一箱的鉛筆和作業簿給他們。我從台灣一路背著這麼重的行李長途跋涉，後來才知道在印度的大都市就買得到文具。很傻，我卻很甘心。

＜回到上面＞

賣寶石的兄弟

回到船屋時天色已暗，我倚著欄杆望向湖心，達爾湖恰似一扇黑水晶，雪山倒影伴著晚霞沈入湖底。

「不要開燈，我喜歡傍晚的天光灑得一船流金。」 正當我陶醉在夕陽無限好之際，阿里從船屋裡出來迎接我：「夫人有所不知，今天晚上是停電日，想開燈也不行。」

「啊？停電日？」

「是的。因為電力供應不足，斯里那加每個星期四都停電。」

我上了船，發現今天早上等在門外的珠寶販子居然還在。兩人裹著黑色的喀什米爾長袍坐在湖上小船內。

「你們在這兒等了一天？」我吃驚的問。

他們喀啦喀啦地將小船划近，做弟弟的仰頭回答：

「夫人，現在這個季節沒別的客人，上星期那個台灣團也早已離去，整個斯里那加就只您一個觀光客。反正我們也沒別的生意可做，所以兄弟倆停在這兒玩玩樸克牌打發時間，等您回來。」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臉色如土。連日來被這些水上的小販疲勞轟炸，已經快受不了了。雖然我已表態不願意再看他們的珠寶，做弟弟的仍不死心：

「只看不一定要買，稍微看一下吧！」

我沒什麼力氣說話，吃力的走到船頭，倒坐在大花布墊的籐椅上。阿里隨即為我蓋上兩層羊毛毯並機俐的遞上火籠，問道：

「夫人，熱茶已經準備好了，配杏仁脆餅可以嗎？」

　　我點點頭，喃喃道：

「配什麼都好，我只想好好的休息，連晚飯都不想吃了。」

　　阿里走回船屋內端出一壺熱茶放在茶几上。湖水閃著粼粼波光，白天的青翠的山巒現在只剩下漆黑的輪廓。

兩個小販見我沒有強烈拒絕的意思便打開手上的藍布包，拿出幾個珠寶盒，從中取了一枚純銀鑲紅寶的戒指。口中直說：

「不一定要買，不一定要買，看看就好。」

我瞥了一眼，嘆口氣：

「這些都是很差的石頭。」

盒中有許多彩色的半寶石。土耳其玉、碧璽、黃玉、貓眼石、星石……切工都很粗糙。

「我不要，也不想再看了。」

我將自己丟進紫藤木沙發椅中，軟軟綿綿的不肯再看任何紀念品了。

　　兄弟兩人私語了一陣，弟弟又從另一個盒子中拿出幾件首飾：

「那麼這些呢？這可是我們最好的寶石了。」

我接過盒子，挑出了兩顆白鑽和一顆黃寶石，仔細端詳，說：

「我建議你們，這三顆寶石的品質都屬上乘，雖然是鋯石卻是很漂亮的鋯石，可以賣到很好的價錢，不要隨便賤賣了。除了這三顆外，其他的石頭都一文不值，不但雜質傷痕很多，車工比例對稱都糟透了。」

「夫人，您的品味確實高尚。既然您滿意這三顆的品質，為什麼不買呢？」

我不解的看著小販：「你叫我買……石頭？」

「是美麗的石頭。我們兄弟倆在這達爾湖已經賣了十幾年的珠寶，我們是誠實的生意人，如果我們欺騙客戶的話，以後畢羅也不會讓我們上船做買賣。」

　　正在看寶石的當兒，聽見湖心傳來搖槳聲，大夥兒往湖心望去：這麼晚了誰還在湖上流連？

只見法亞茲披著一身的月光，乘著小船，正緩緩的划向畢羅的船屋。

「天哪！」我難以置信：這個人居然為了要賣我一張地毯，竟漏夜划船追上來了！

連日來被達爾湖畔的小販們的銷售攻勢搞的暈頭轉向，而現在居然還有法亞茲這號永不放棄的商人。眼看前有埋伏後有追兵，我索性一頭撞上桅桿。

　　法亞茲的隨從正將繩索套在木椿上，固定好船。他跨過小橋，滿臉笑容的上前來和我握手。寒暄了兩句，我心裡思忖著戰術：速戰速決。天色已晚，實在沒啥體力和他周旋。

我有點不耐煩。眉頭一皺，放下手上的茶杯說：

「我正在看些珠寶，方便的話請你等等吧！」

「請慢慢看，我會耐心等。」

在斯里那加，每天都有成群的小販在畢羅的船屋前排隊。因此我認為：反正你要賣我東西，你就等吧！法亞茲和畢羅話過家常，在船前選一個位置坐下，眼睛直望著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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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法亞茲

等到珠寶兄弟離去時，所有的人都進到船屋內。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停電的夜使繁星更燦爛了。前廳的火爐仍在燒，阿里從樓上點了盞燈放在我身旁的茶几上。接著 又去廚房重新沏了一壺茶，換了一盤新的酥餅放在火爐上溫著。他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笑意，微微一欠身子又退下去。像是事先安排好似的，屋內只剩我和法亞茲兩人，客廳裡瀰漫著奶油烤餅和小荳蔻的香味，火光在兩人臉上跳動，停電的夜晚安靜極了！

我擁著羊毛毯客氣的請法亞茲坐下，劈頭第一句話就說：「我不要買地毯。」

法亞茲朗朗笑道：「我不是來賣地毯的。」那你來做什麼？我忽然感到船屋裡的空氣有些兒曖昧。畢羅，阿里和其他的人都不見蹤影，連和法亞茲一起來的隨從也不知上哪兒去了。這微弱的燭光，這朦朧的夜色，你該不是想......

「我特地來拜訪是想弄明白為何妳拒絕我的邀請。那天聽畢羅說妳不肯賞光和我喝杯茶，我怕是不是什麼地方得罪了我的公主。」

「你的公主？」你有完沒完？我的雞皮疙瘩多到可以活埋你啦！

「法亞茲，我到斯里那加來行程很緊湊。你邀我的那天早上正好上山騎馬所以才沒有赴約，並不是對你有什麼成見。」

「太好了！那麼明天請務必到我的辦公室喝杯茶，我一早就派車子來接妳。」

        什麼？！我心裡暗暗叫苦 ，卻也欽佩他不屈不撓的精神。

「恐怕不行，我明天就回新德里了。」這樣還不死心？

法亞茲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是太遺憾了！」

他繞著火爐來回踱步，緊瑣住眉頭顯得很痛苦。我蜷在柔軟的沙發上，啜一口熱茶，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像馬來貘似的在屋內走來走去。

「這個人的表情真多。」我心裡想。

「或許我這麼說有些兒唐突，上一次在介紹地毯時沒給妳留下什麼好印象，我心裡明白，都是我的錯。」

見他一臉誠懇的模樣，我也放下茶杯，正色說：

「我才是。上次真抱歉，對你說那樣失禮的話。」

「不不，其實我很欣賞妳的膽識。在這兒沒有人敢對我那樣說話。我就是喜歡妳直率的個性。原本想邀妳遊湖，想不到妳明天就走了……」

他低下頭遲疑了一會兒，兩眼認真的看著我說：

「妳不能多留幾天嗎？不瞞妳說，我從沒碰過像妳這樣特別的女孩，若是妳能給我多一些時間讓我認識妳。」

「法亞茲，你會覺得我特別，只不過因為我是外國人罷了。」

早已領教過喀什米爾居民的熱情，還有人民路上那個恐怖份子塔瑞克。 如果你以為我是昨天剛出生的小娃，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他嘆了一口氣，解釋道：

「外國人我見得多了。只有妳，妳是最獨特的。」

「法亞茲……」我不知怎麼說才能回絶他的邀請，於是放柔聲音：

「我只是個過客，明天我一走，還會有更多的觀光客到你的工廠去買你的地毯。你將會遇到更特別的女孩子。」

「不，妳不明白。每年無數的觀光客到斯里那加來，我看過數不清的外國女孩，妳和她們不一樣。我不奢求什麼，只希望妳能賞光和我一起喝杯茶。」

「你還真愛喝茶。」他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

「我喜歡妳說話的樣子、看地毯時的表情。我忘不了妳動人的雙眼，如寒星、如秋水。」

「喂，你夠了沒？見好就收。」。

「還有妳那天真爛漫的微笑，深深地攫獲了我的心，我可以感受到妳就是我心目中的公主。」

糟了，他又發作了。真不曉得這是什麼症候。

「我不什麼公主，別再叫我公主！明天我們喝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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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坑了

雖然天才濛濛亮，達爾湖畔濃密的杉林剛敷上一層金粉胭脂，湖上還見不到幾艘船影，天上還有幾顆昨夜遺留的星星，阿里早早將毛毯搬上小舟，我每次坐小船出門都要蓋上三件毛毯才夠。水草幽幽的在碧色湖水底下漂蕩，半吋長的小銀魚也在其間悠遊自得。這一天是由阿里掌舵，他將小船靠在埠頭等候我，她今天就要離開斯里那加回德里去了。

一大早就聽見我和畢羅在前廳裡因為帳單起了爭執，這是每個客人要離開前都會上演的戲碼，阿里也早習以為常。原本說好的六十五塊美金導遊費再加上船租、車租、司機、柴火、茶水、甜點、廚師、交通費、接駁費，操心費總共是兩百七十五美金。

畢羅寫了一張清單，上頭清清楚楚的列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我在某地喝了一杯奶茶，吃了一份起司脆糖酥，搭了車去了哪裡等等。

「之前不是說都包括在裡面了嗎？我在德里早已付清了啊！」

「不，這些都要另外算的。」

「可是你一開始並沒有告訴我這些項目要另外收費呀！更何況旅館提供茶水本來就是應該的，車租船租和司機都算在交通費裡面，我已經付給德里的旅行社了──。為什麼我也需要付給廚師？他原本就在這兒工作的不是嗎？」

「妳看看外面吧！湖水都快結冰了，這麼冷的冬天根本沒有觀光客會來斯里那加，為了妳一個人的緣故，我還得特地請一位廚師作飯給妳吃，他的工錢當然由妳來支付。」

「哪有這種事？！」我不敢相信還有這麼一道回馬槍。花錢是小事，但一開始沒把項目清楚，到最後一天要出發了帳單才全蹦出來，這令我覺得自己被矇騙了。

幾經殺價，終於議訂一百八十元美金。收了現錢，畢羅口中唸唸有辭：

「算我倒楣遇上妳這種客人，這些錢根本就不夠……。」

我這時也不再多說，只覺得整個達爾湖的居民都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仿佛是上輩子欠他們的似的。

默默收拾行李，整裝待發，仍沒忘記上午和法亞茲有約。交待司機在往機場之前繞到地毯工廠。在偌大的展示場內空無一人，法亞茲撤開所有的隨從，獨自站在火爐旁等待我。他明知道我一旦回台灣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所以他只想靜靜地和我喝一杯茶。

我並沒有在那兒逗留太久，向法亞茲簡短的告別之後直奔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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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哩

紅堡旅館的服務是不錯，就是三餐的菜單沒什麼變化。除了咖哩，還是咖哩。

到今天我已經連續吃了半個月的咖哩了，回想起出國前意氣風發的對姊姊說：「我喜歡咖哩。」

可是現在我最不想吃的就是咖哩！吃飯時間變成我最傷腦筋的時刻，咖哩對當地人來說確實是人間美味，可是只要一想到所有放進嘴裡的食物都是濃稠稠的咖哩，我不由的想念起清淡的紫菜蛋花湯、夜市的米粉炒、公車站前的水煎包、廟口的清蒸肉圓和媽媽親手作的蒜泥白肉。

在喀什米爾時三餐都吃咖哩；回到德里，吃的還是咖哩飯、咖哩雞、咖哩羊腿。兩餐之間的點心是油炸咖哩辣椒、咖哩洋芋片、奶油咖哩湯。到朋友家作客，招待的是咖哩餅乾、咖哩蛋糕！出外喝下午茶配的撒滿起司的咖哩甜點。直到有一天早上發現端上桌的早餐竟然是家樂氏玉米片──咖哩口味，浸在鮮奶裡面！

我終於忍不住大叫：「天哪！我再也不要吃咖哩了！」

這天難得我起個大早，梳上頭，穿了件當地買的長洋裝，披上手工繡花的羊毛披肩，提了小皮包下樓來。旅館老闆殷勤的問：

「夫人，今天早餐不吃嗎？」

「吃啊！只要不是咖哩的東西我都吃。」

「夫人，您這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老闆苦笑的攤一攤手。我不再多說，記得上次經過康爾特圓環時曾看到一家麥當勞，下定決心，今天非吃到麥當勞不可。 平時在台灣我是不吃麥當勞的，可是人在異鄉，水土不服，只有麥當勞的食物是全球統一，衛生上也可以放心。

旅館幫我叫了一部老爺車，上車一看，精神奕奕地說：

「您好啊！朗先生。」

居然這麼巧！第二次搭朗先生的車，朗似乎也有些意外：

「夫人，您早。沒想到您還記得我的名字，您有一個很好的頭。」

朗用非常生硬的英語說著，語氣有些激動。大約很少人會去記一個司機的名字吧！

「今天要去什麼地方，夫人？」

我一五一十的告訴朗我快被咖哩逼瘋了。

「請你載我去麥當勞。」

「麥當勞？是一家新開的餐廳對吧？」

可是朗並不知道麥當勞明確的位置，於是載著我在市區繞了半天。處處可見麥當勞的廣告標示，卻像繞迷宮般的繞了一個多小時，我早餓扁了可還找不著唯一可以吃到正常食物的地方。

「我不信我吃不到麥當勞！」我想：「再吃咖哩下去，我可能會成為第一個吃咖哩而暴斃的台灣旅客。」

最後在康爾特圓環繞了十幾圈，總算在一排商店街上找到了麥當勞。

小小的一家店面擠滿了人，我排在長長的隊伍中，餓昏了也沒抬頭看菜單，中蠱似的喃喃自語：

「我要吃魚堡，我要吃魚堡，給我魚堡.......。」

好容易輪到我點餐，一個服務生嘟著厚厚的嘴唇機械性的問：

「吃些什麼？」

「是的，請給我一個魚堡、薯條和可樂。」

「沒有魚堡。」德里位在內陸，平常很少有海鮮。

「什麼？沒有魚堡？」搞什麼嘛！

「那請給我兩塊炸雞。」

「沒有炸雞。」印度人沒見過炸雞嗎?

「什麼？那你們到底有什麼？」她已經餓的沒什麼耐性了。

「雞排堡、羊肉堡。」

「好！給我兩個雞排堡、薯條、和可樂。」

我掏出白花花的鈔票，付了帳回到車上，遞過一個雞堡給朗，朗婉拒道：

「不，謝謝夫人。我吃素。」

我覺得朗陪著我在市區繞了大半天就只是為了要買一頓午餐，心裡很過意不去，從錢包裡拿了兩百盧比給他，朗不肯收，說道：

「夫人，我很高興能為您盡點力。上一次您坐我的車是幾星期前的事了，您能記得我的名字不容易。我就把您看做我自己的女兒一般，這錢我不收。您還是快吃午餐吧！」

我嘆口氣，也罷！只得將錢收好，打開紙袋拿出雞排堡，深吸一口氣：

「我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吃咖哩了！」

大大口咬下去，兩行眼淚落在棕色的紙袋上：漢堡中間夾的不是別的，正是黃澄澄的咖哩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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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篇

印度式厭遇

再回到德里，我仍舊是投宿在紅堡旅館，一方面是因為這是夏飛推薦的旅館，另一方面是因為旅館老闆很照顧我。

在德里，幾乎每天都會有兩、三個男人從街上開始跟在我後面，這麼一路跟回旅館。第一次是 個凸凸車的司機。送我回旅館門口後，藉口要借上廁所，一進了房間便賴著不走了。他拿出事先買的啤酒邀我共飲，打算把眼前這個看起來毫無警覺心的女人灌醉之後上下其手。我最厭惡這種耍下流手段的無賴，正色說：「車資我已經付給你了。我累了一天，現在請你出去，我想要好好的休息，不想被打擾。」

         我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毫不客氣地將他推出門去。

「可是我已經買了酒……」那司機還不死心，拿著啤酒不肯離去。

砰的一聲我將門甩上，整個人倒在沙發上，鬆了一口氣。

        隔兩天，在巴洛克區遇到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名叫夏畢爾。他聲稱是阿特夫的朋友（為什麼我不驚訝，似乎人人都是阿特夫的朋友），自告奮勇地帶我逛市場、買當地的沙麗，然後緊黏著我回到旅館房間。我並沒有請他進房間，可是他卻自然而然地把房門帶上。一進門夏畢爾就熱心地表示要幫我更衣：

「我教妳怎麼穿莎麗，來，快把上衣脫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會穿。請你回去吧！」

他一臉錯愕：「真的不用嗎？快別客氣了，來，下面也要脫。」

我這才意識到有個瘋子在我房間裡沒命的糾纏。

　　幸好，機伶的旅館老闆這時打電話進來：

「夫人，有麻煩嗎？需要幫忙嗎？」

「非常需要！」我發出求救的訊號。

幾乎是我放下電話的同時，老闆立刻派了兩名員工上來敲門：

「對不起，打掃一下房間。」

兩人動作誇張的拿著掃帚，硬是把夏畢爾掃出旅館外去了。

「請夫人多留意，我們這地方無聊男子滿街都是，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

我對於行俠仗義的旅館老闆及時伸出援手，內心說不盡的感激。

自那次之後，我明白了這個國家男人的作風，只要走在人民路上，五分鐘內少說也有二十個人上前來搭訕，有的是要賣紀念品，有的純粹想結交日本人，有的沒別的事好做，大部份是要表現他們內心洶湧澎湃的熱情。

　　 每天回到旅館就發現自己身後總有三三兩兩，不知何時已跟上來的陌生男子，都得靠旅館老闆把那些阿貓阿狗擋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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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魯 again?

從亞格拉回到德里，夏飛和迪魯約好了在他家吃晚飯，我也一塊兒去。想當然耳，又是咖哩！只是現在的我已非吳下阿蒙，早已忘卻自己曾經得過咖哩恐懼症。迪魯把他左鄰右舍稱兄道弟的好朋友都找來湊熱鬧，他們帶來了一頓美味的晚餐：碳烤土窯雞、起司菠菜醬、印度拉餅、咖哩茄子和生菜沙拉。在迪魯小小的土房子裡擠了七、八個人，各自找一塊立足地，有的坐床上，坐桌上；有的靠樑柱，挨牆角，唯一的一張椅子留給我坐。

印度人一般不喝酒，喝，也只喝啤酒。我不喝酒，所以迪魯又叫人出去買一杯酸奶酪給我。晚餐主要是一大疊的印度烤餅和奶油咖哩，我最喜歡吃洋蔥口味的奶油烤餅，撕起一小片，配著辣椒沾著咖哩吃，火辣辣的吞下肚最過癮。土窯雞是醃過特殊的香辛料後放進爐子烤的，吃的時候齒頰間帶著濃郁的蕃紅花香味。雪白的起司是用鮮奶天然發酵而成，一塊一塊的切成和豆腐一樣的方丁，再和剁碎的菠菜泥、芫荽一同燉煮，滋味美妙極了。

 大夥兒聊得很盡興，酒足飯飽之後互相道過晚安就各自回 家睡去。

　　 迪魯對我說：「這麼晚了，別再回市中心找旅館，就先在這兒睡一晚吧！」

　　 夏飛也說：「是啊！反正妳也累了，又沒訂旅館，我看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迪魯載妳到辦公室來，我再派車子送妳到機場。」

我點點頭，佇立在門口目送夏飛離去。屋內只剩下我和迪魯兩人。

　　我洗過澡換上睡衣，迪魯已經在他自己的床上睡了。我看看兩張床中間隔了一座衣櫥，打個哈欠很安心的上床睡了。

　　 到了夜裡我覺得身上像是被什麼壓住似的很沈重，掙扎中張開眼，是迪魯。

「你在做什麼？沒事壓到我身上來？」我還沒清醒。

他爬過來我這張床上，說：「我想要給妳一個難忘的回憶。」

我這下全醒了！黑暗中只聽得迪魯的呼吸急促，而且愈逼愈近。

是你自己想要一個難忘的回憶吧！這下怎麼辦？我在心裡怪自己：「我並不認識這個人，只交談過幾次，為什麼就毫無戒備把心全打開，那麼的深信他？萬萬沒想到我今日竟在此遭劫！」悔恨當初輕易相信陌生人。

迪魯將手探過來，我頻頻往後退，著急的想：

「打他嗎？」只會死得更快。

「抵抗吧！」別忘了他是每天上健身房的肌肉男。

「呼救吧！」這可不比在大街上，獨門獨棟的磚造房子，門窗一關啥也聽不見。

「總要做點什麼啊！」我忍不住大叫出來。

聽到我急切的呼喊，迪魯先是一楞，馬上又笑著說：「別急，寶貝。我這不是正在做嗎？」

　　他伸手掏出胯下的那根菜頭，我一時情急便一腳把他踹下床去。

　　迪魯從地上爬起來，不解的問：「怎麼回事？」

　　冷靜，冷靜，遇到這種情況千萬不能來硬的，否則只有自己找苦頭吃。對了！跟他講道理吧！

「迪魯，我不想要。」迪魯仍舊貼近我的臉。

「為什麼？」不要就是不要嘛！你煩不煩？

「我沒那個心情。」我不自然的說。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從頭開始。」

「不行！」我差點咬到舌頭：「你，你沒有保險套對不對？因為……不戴保險套是很危險的。」

有辦法了！騙他出去買保險套然後快溜。

「那有什麼關係？」

「迪魯，我不想騙你，」我用最楚楚可憐的聲音說：

「其實我有愛滋病。」沒有也要跟他說有。

「妳說的是真的？」迪魯全身而退，迅速地坐回自己的床上，眼睛充滿了疑問：「妳沒有騙我？」

我無辜的搖搖頭。沒想到這招這麼有用，我隨便說說他也信。

迪魯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洩氣的皮球又沮喪又懊惱，責怪我說：

「妳為什麼不幫我準備保險套？」

「什麼？！」我簡直在心裡氣炸了：「我為什麼要幫你準備保險套？！」

「既然妳知道妳自己有病就應該替我準備啊！」我問候你老師咧－－

「你現在出去買吧！」我心想計劃快成功了。

「三更半夜要去哪兒買？算了！」他已經沒興趣了。

「那麼，晚安。」我一方面對迪魯的行為感到憤慨另一方面也很驚訝迪魯這麼好騙，居然相信我的胡謅。 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我徹夜未眠不敢閤眼，第二天大清早趁迪魯還未醒，我索利的從床上爬起來，在晦暗中悄然收拾行李，早點閃人走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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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豬

有一個晚上我急著上網發一封信給朋友，遍尋不著有任何網際網路服務的咖啡館。好不容易問到了一家高級俱樂部附設有網路咖啡。我看看時間：晚上九點半，還好。不算太晚。便徒步走過十幾條巷子，總算找到這家咖啡店，沒想到等著上網的客人大排長龍，我只好耐心的等待空位。等到我寄完信走出咖啡店時已經快十二點了。我一心只想早些回到旅店，因為這麼晚了沒有女孩子會在街上閒逛，尤其這裡是德里最混雜的區域。別說是晚上，就是白天也沒有女人會單獨走進這個龍蛇雜處的地方。

在街上遊蕩的男人們開始 注意到我，笑謔著一步一步圍過來。有的拿著啤酒瓶對我吹口哨，有的叫囂著說些聽不懂的印度話。我假裝不把它當一回事，臉上仍舊帶著冷靜的微笑，快步往旅館的方向走去。偶而遇有任何人上前搭訕，我目不斜視地正面拒絕。

「快到了！快到了！彎過這個轉角就回到旅館了。」

可是我來不及走過那個轉角，忽然一個龐大的黑影截住我的去路，一名壯碩的男子兩手插腰站在我的面前。是個東方面孔，身上的Ｔ恤寫著斗大的兩個漢字：東京。他笑嘻嘻的向我打招呼，臉上的表情眉飛色舞顯得很高興。身旁站著另一名俄國人亞歷山大，神情自若的對我微笑。

　　 這個東方人自稱在印度日本大使館工作，今天收到電報說在日本的老婆生了一個女兒，他實在是太興奮了所以一定要找個人來慶祝一番云云。

我熊熊被嚇了一跳，但是不管這個男人要做什麼，我只是很有禮貌的點個頭便繼續往前走。

「妳真的不賞臉？」

「恭禧你，不過實在是太晚了。」

「是恭禧『您』，對長輩說話要用敬語。」日本人的眼神突然轉變，像一把銳利的冷刀從我臉上劃過。 當時只覺得遇到神經病了，只是搖搖頭回一句：「隨你怎麼說。」

我覺得沒有必要再和他耗下去，便走向旅館的方向。

「妳膽敢拒絕我的邀請？！太失禮了吧！」

不料這個日本人竟一把將我抱住強行拉上一輛凸凸車，我立刻大叫：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喜歡這樣！」

「可是我喜歡！」他興奮地摟著我的腰。

混亂中 奮力一推，身體往後撞上司機。

我轉頭叫司機停車，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喊救命。凸凸車沒有放慢速度，唯一的出路卻被日本人擋著，我想跳車卻無路可逃。 司機明明看見了後座正在發生的一切，卻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我聞到他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醺得我滿臉都是。雖然我死命地掙扎，可是愈反抗雙手反而被抓得更緊。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想要跳下車去，不料一個踉蹌卻跌坐在他懷裡被他抱個正著。日本人笑 得更邪惡了，他一手抱緊我，另一手往我大腿間伸去。

看著他的口水一滴一滴的從嘴角留下來，我發狂的大叫：「不要碰我！我叫你別－碰－我－！」

求生的本能把我逼急了，也不知是哪裡找來的力量，只記得我沒頭沒臉的往他身上狠狠地連環踢，而他也用盡力量緊抱著我。這樣狗咬狗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事到如今我己抱著同歸於盡的準備，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今天本姑娘就是丟了性命也絶不讓這樣的衣冠禽獸得逞；就算我沒本事殺了他，至少也要扯下他一條胳臂，戳瞎他一隻眼睛，為民除害。

「放她走吧！這樣多難看。」

同 坐在車上俄國人一臉歉意，好像他也是共犯似的覺得自己很罪惡。亞歷山大用愧疚的眼神望著已經被嚇壞的我，對司機說：「停車。」

日本人只好鬆手，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一個晚上的興致都被這個兇巴巴的女人破壞殆盡。

「哼！滾吧！不識抬舉。」

「抬你奶奶的頭！變態色情狂！ 今天是你女兒的生日，你記住了！每年你女兒過生日，你就要記住你幹過的好事！」

亞歷山大句句聽在心裡，他似乎想說什麼卻沒來得及說出口。我迅速跳下車來，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

走在街上我渾身打顫，強壓下內心的恐懼不讓眼淚掉下來，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剛才凸凸車開了多遠，轉了幾條街也不曉得，這時已是深夜一點十分！

　　 夜風蕭瑟的捲起泥沙，昏暗的路燈忽明忽滅，使晃動不安的街道更顯淒涼。我停在馬路中央四下顧盼，想確定回旅館的方向，突然覺得噁心，蹲在城牆邊吐了一陣。

我想起在台灣的時候，每當有什麼婦女受害的事件發生，人們就宣導：女性不應深夜晚歸，以免發生危險。

為什麼會發生危險呢？因為有危險的男人深夜仍在外遊蕩。因此這個世界容許男人在晚上出門，但卻叫女人要待在家裡。倘若一到深夜就不讓男人外出的話，那即使是三更半夜，街上沒半個男人，女人在晚上出門就不那麼危險了。

　　從今以後，我要呼籲大家：「男性不應深夜晚歸，以免婦女發生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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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夜色中的日本少年三人

這天晚上去吃飯時經過克洛巴圓環，冷不防衝出來一個日本人，慌慌張張地抓著我的手劈哩啪啦的說了一大串，狀極驚恐。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更何況我也聽不懂日文。

「慢、慢慢說我才聽得懂。」

我定睛一看 ，是個學生模樣的日本少年。身後還有同伴兩人，他們三人利用寒假到印度自助旅行。手上拿著一本指南以為萬無一失，不料在機場搭上凸凸車之後，因為語言不通，司機將他們三人載到這裡，也不收費就放他們下來。他們拿著地圖求助無門，正在找旅館時卻被一個『好心的 』當地人拉住，糾纏著要介紹他們去一家旅店。

「原來天底下毫無計劃去旅行的不止我一個。」

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這位少年一開始以為我是日本人所以才攔住去路，後來也覺得自己求救的舉動嚇著人了，便恭恭敬敬的往後退一步，拿出手上的旅遊指南用生硬的英語說：

「我們，要去，這個地方。」

他用力的指著書上一間旅店的住址。雖然他的英語破破碎碎，但我從他的肢體語言不難了解他的窘迫。接過書認真的看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們要去『星光皇宮大旅社』，卻在街上遇到一個印度人卻死拉著他們去一家叫做『西娃』的旅店。自助旅行時最討厭碰到強迫推銷的掮客，我皺皺眉頭一看：

「啊呀！是你！」

這個掮客不是別人，正是在牛津大學唸了三年書而又不曉得台灣在什麼地方的阿特夫。

「嗨！真巧，又見面了。」

阿特夫風釆依舊，不忘展現他那拉丁式的微笑。

「地球是圓的，讓我撞見你在這兒行騙算你倒楣！」

當然我並沒有真的說出口，但是一想到此人乃天下第一大騙子，怎可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旅行者羊入虎口？只不過這麼晚了的確很難叫到 凸凸車。再加上『星光皇宮』這家旅館的位置離克洛巴區十萬八千里，看來今晚這三人非得在這附近落腳不可。

「你們要不要先住在我的旅館？」我小心翼翼地詢問著，不希望他們覺得我也是壞人。

住同一家旅館，至少有個照應。三人頻頻點頭。阿特夫卻說：

「他們要找便宜的旅店，妳住的那家旅館他們住不起的。」

「是嗎？五十塊美金一晚能接受嗎？」

三人又頻頻搖頭：「塔卡衣，塔卡衣。」（太貴了）

阿特夫見這三人寧可相信我也不相信自己，便親親熱熱的上前和我握手，一面轉向他們用生硬的日語說：

「偷摸妲己，偷摸妲己。」（她是我的朋友，你們可以相信我。）

我也臉上笑得很開心，用簡單的日語對三人說：

「烏首，烏首，全部烏首。」（說謊，全部都是謊言。）

料定了阿特夫絕對聽不懂日文，又接著說：

「行機拉累奈希兜。烏首巴咖哩。」（千萬不要相信這個人，超級大騙子。）

三名學生面面相覷，聽出我話中的含意，緩緩轉過來望著我的眼睛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哇卡答。」（明白了）最後我建議他們： 「你們要去的那家旅館離這兒實在很遠，我看你們就先在『西娃』待一個晚上吧！明天再做打算。最重要的是千萬小心提防這個人，他說話很不實在的。」

三人一起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很客氣的直說謝謝。

「不必謝，我也是出外人，所以感同身受。」

我語重心長的祝他們旅途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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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結束了在印度的旅行，我已經吃了好幾驚。驚訝人的尊嚴可以毫不存在，過著沒有禮義廉恥的生活，做著單調而辛苦的工作，賺得可以掉眼淚的工資，人的價值可以低到你永遠也想像不到。人太多了，階級太明顯。我對下人友善，反遭斥責。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奴隸賤民制度了，可是下人生來就是下人，乞丐生下來就是乞丐，被唾棄是天經地義，再應該不過了。

　　我的心裡難受。人們永遠都困在傳統和制度下。每個人都很無奈。印度是個很熱情的國家，熱情又無奈。每個人都渴望異國的友情。我看見街上的乞丐，身髒兮兮的 ，赤足走在比他更髒的馬路上。衣衫襤褸，一根木棍作柺杖，破破爛爛的塑膠袋掛在腰上，長髮披肩黏作一團。他在乎什麼呢？他的家當之少，一定也不擔心失去什麼吧？

　　有錢有勢的人排場華麗壯觀，他們開著昂貴的進口車，所到之處必定跟著長長的隊伍，像是王宮貴族出巡般。開路的隨從有二十多人，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吆喝著清場。 所有的平民百姓都得迴避，司機女侍貼身保鑣隨行在旁，一點也不馬虎。不禁令人遙想孔雀王朝時皇族們前往喀什米爾避暑的盛況。

　　又夢見德里。醒來時這一座城市就在我的眼前消逝。我的心很疲倦，卻也做不出什麼調適的動作，只是隨它去。你感到罪惡嗎？這 莫名的罪惡感又是從何處來的呢？覺得自己遺棄了生活困苦的人。我在這裡，我看見了，看見靠乞食過活的孩子們、看見了骯髒的手向我伸來，看見責備的眼神，為什麼？他們的貧窮與我何干？是我的責任嗎？是老天的責任嗎？誰能給我答案？為什麼？每天在街上度日，衣衫襤褸、斷手的、斷腳的、畸型的。人的身體居然能有這麼多不完美……。父母在哪裡？明天又是這樣了吧？為什麼？為什麼？誰能給我答案？

　　我遺棄了困苦的人們，把他們留在印度。如果你想看什麼叫作沒有法治的國家，就到印度去吧！想念德里，明明白白自己的心被攫獲了，竟也落得這般的無奈。每一次閤上眼，我的心都飛去印度，到醒時睜開眼才回來。

　　哦，別理我。這些都只是我的情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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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二月∼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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